来源:美术报
现代画坛许多巨擘视徐悲鸿为自己的恩人。新近,复看纪录片《百年巨匠·美术篇》“徐悲鸿”,上部中,伴随一幅油画人物镜头特写,有这样旁白:“父亲死后,徐悲鸿只身闯荡上海滩,遇见人生第一贵人黄震之——”,隨后解释,黄震之是清末民初的吴兴商人。
出过“四象八牛七十二条黄金狗”的湖商遐迩闻声,但别说国家大典,即便在本地图书馆地方文献室里,翻检所藏乡邦文献,你一时亦很难见到有关这位小业主的点滴记述——于当年自然人、刚出道的社会人徐悲鸿,他很重要,于农本商末之文化传统,微末商人很不重要。
徐悲鸿 黄震之像
但这个名字,让我倏然想起,在不久前看完的南艺教授樊波先生所著《中国人物画史》里出现过。查笔记,果然。“现代人物画家的新风格建构”一章,樊波谈徐悲鸿时有这样的结语:“概言之,以素描为环节,吸取西方绘画手法从而达到写实的水准,这是徐悲鸿人物画创作的一个重要内涵。”“他的人物画如《黄震之像》、《印度妇人像》、《巴之贫妇》、《李印泉像》等等都是他的写实的经典之作。”但樊教授对“黄震之”也可能未加深入考据,竟将《黄震之像》的“之”,作了“的”意思的理解,因为在紧接的篇幅里,他有这样写:“其中除了《巴之贫妇》——是否受此‘之’的诱误?(笔者注)——外,黄震的瘦削清癯,李印泉的健硕壮硕以及印度妇人的丰腴沉静被刻画得那样真切准确。”
但不管怎么说,这位后来生意失败、籍籍无名的丝绸小商人,因为自己当初对艺术的喜爱,及为富存仁——曾将一间棋牌室借给徐悲鸿栖身;另有坊间说,“徐混不下去,欲跳黄浦江时,湖州丝商黄震之拉了他一把,后来又买了他许多画予支持”,“对艺术家徐悲鸿、蒋兆和帮助尤多”,徐蒋二人曾多次为其绘画或塑像,由是,“黄震之”进入了艺术的经典,就如李白使宣州小地主汪伦成为了“千古名人”。
徐悲鸿 黄震之像
人在窘迫危难时,对他人的真诚帮助,会是感铭的。徐悲鸿后曾以“黄扶”为名,表达他对两个黄姓恩人的无限感激,其中,对第一位“贵人”黄震之,先后画了油画、国画两幅肖像。(蒋兆和在上海居住黄震之家时,也为其塑一小型全身像。“文革”时因藏于废纸中而幸存,现藏于中国美术馆。)
1932年“一·二八”淞沪会战后,徐悲鸿赴南京参加孙中山塑像征稿活动,于此期间创作了《黄震之像》。款识中,他这样写到——“震之黄先生六十岁影,悲鸿写并录旧诗。饥溺天下若由己,先生岂不慈。衡量人心若持鉴,先生岂不智。少年裘马老颓唐,施恩莫忆愁早忘。赢得身安心康泰,矍铄精神日益强。我奉先生居后辈,谈笑竟日无倦意,为人忠谋古所稀。又视人生等游戏,纷纷末世欲何为?先生之风足追企,敬貌先生慈祥容,叹息此时天下事。”
蒋兆和 黄震之塑像(中国美术馆藏)
如今,无论是当年的徐大师还是黄小业主,肉身早皆亡。钱财聚散,也风吹雨打去,而艺术的故事,作品生命之光焰仍在无尽散发。晨间读艺,突然想起,王元骧老师当年在美学课堂上念叨这么一句欧洲谚语:“少女可以歌唱失去的爱情,守财奴却不能歌唱失去的金钱”。普希金在《纪念碑》中有写:“……灵魂在珍贵的诗歌当中/将比我的骨灰活得更久长和逃避了腐朽灭亡”。
也想,如果存“贵人”之说,那么,时间流逝中,徐悲鸿与黄震之间,日益凸显的,究竟谁更是谁的贵人?而我们也可以理解,“彼此成就”。偶然与必然,因缘际会,真是佛理讲的缘。行为艺术般的现实铸就,贫窘、仗义、杰作、文人与商人……多种元素,熔铸成一种神奇张力,成全了不废江湖万古流。
那么,活在这泥泞的世界上,茫茫人海,你我他,谁能际遇此生彼此、时空中几许之“贵人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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